【散文天地】梁慧君/回首萧瑟处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2-07-20 10:55:03



梁慧君/回首萧瑟处




 我离开的时候,奶奶正站在门口那两棵古老的柿树下,眼神落寞,嘴嗫嚅着,不舍得我离去。要是在晴日,此时夕阳的光应该洒下来,透过那些茂密的树的缝隙照射到门口的空地上。而现在,天偏偏是阴的,才七点多钟,天已经是灰朦,在那灰的中间不均匀地夹杂着几抹微暗的黄越发让人觉得心没有着落的荒凉。

 在我的眼里,老了的奶奶就一直站在秋天里,站在那两棵柿树下,那两棵柿树也老了,但再老,也老不过奶奶。所以她们站在一起时,有一种很凄凉的感觉。柿子树的皮是皴的,奶奶脸上布满皱纹,像极皴了的树皮,特别是奶奶的手简直和树皮没有什么两样,那明显是劳作了一辈子的手。奶奶头发是花白的,而在这初秋时分,在一些红和绿里这花白如此显眼和醒目,简直到不忍直视的地步。

 柿子树的树冠还是绿的。我怕极了时间地移动,怕深秋的风一起,它们整个的枯黄,这是我最怕见到的景象。虽然那时满树的柿子红极了,很可爱。可是这红的背后,我总是能看见那些满地的落叶和枯黄。它们总是惹得我心里发酸。就像奶奶那些花白的头发,总是能晃到我的眼前,深深抵达我的内心。

 直到车子行驶到几百米开外,我才摇上车窗玻璃,却不敢看后视镜。那条唯一的土路上,一定还站着奶奶,拄着她的拐杖。此时,车子也许只剩了一个白点,再一个转弯,白点也不会有,只有车子离去掀起的一股尘土。奶奶定然一直站在尘土的后面,眼睛望着我离去的方向,等到掀起的尘土重新复归平静,天色这时也会突然地暗下来,就在这样的暗里,奶奶等待着,似乎,突然也许一个转身,我就会复归回来似的。

 一路向着落日的方向,如同行驶在一条永远也不会停止的虚幻上。落日余晖、周围景色,无心欣赏,我的眼定格在最后奶奶落寞又强装欢笑的眼神上。回来时的欢欣跳跃此刻再也没有了。每离去一次,我知道,和她再次相见的时日就削减一次。

 奶奶出生在草滩村,嫁到原梁村,从一个村子到另外一个村子,奶奶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过土地。年轻时的奶奶,割草、磨面、锄地,无论做什么,都围绕着土地,离开土地,奶奶便诚惶诚恐,不知所措。

 唯一奶奶走的最远的地方是张掖,河西走廊上那个城市。去给三叔带孩子。离开土地,奶奶没了主心骨,除了带孩子,奶奶突然不知道自己还能干啥,就因为这不知遭了三婶多少的怨怼。而回到家乡,奶奶仍然是那个割草、磨面、锄地的老人,是那个带着我在雨后的田野找寻地软的老人,是那个带着我拔狗尾草,给我编小猫的老人。

 如今,她老了。她不能割草,不能磨面,不能锄地,也不能再带着我去漫山遍野拔狗尾草。门口的那条土路,原来五分钟的路程,现在她得走二十分钟。她想念那些割草磨面锄地的日子,她总是对我说,人闲下没有意思,对我说,谁谁谁又去世了。

 我走的时候,是秋天。玉米田里的棒子饱满静谧,柿子树上的叶子发着深碧的光。我突然是那么得害怕那些叶子顷刻变黄,我也不希望柿子变红,这样叶子永远就不会凋落枯萎。我怕听见秋风吹起的喧嚣,我怕生命地移动。

 我担心它们患上一种叫年老的病。它意味着孤独,意味着脱离一个时代,意味着你再也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生活变得单一而无奈。只是计算着一天吃几顿饭,几点天明,几点睡觉。这是年老通有的病,可是我不希望它们患上这样的病。

 真的,那些门口的树说老就老了,比如那两棵柿子树,什么都经历了,什么都看在眼里。还有那些庄稼,一晃一茬就过去了,我甚至忘记了它们青春时的模样。

 奶奶住的那个上房,当年是多么辉煌。在农村八九十年代的时候,它们可是盛极一时啊,人人都抢着盖上房,住着气派有档次。上房盖好的时候,就像当年的奶奶一样年轻好看。如今,上房还在,奶奶依旧住在上房里,但是按照村中统一规划,父亲又在外面加盖了平房。而奶奶说什么也不愿出去,非要住在上房里。也许在奶奶的眼里,上房就是她的一个伙伴,住着踏实,住着觉着她们才是同一个时代的。是啊,如今出去串个门,年轻的不认识奶奶,奶奶也不认识他们,年纪大的,。奶奶总是有一种找不到同辈人的创伤感。

 每次回家,我都是陪奶奶住在上房里,小时候,这里留下了我和奶奶多少记忆呀,我躺在那儿,即使不说什么,奶奶觉得我们都在,还是一大家子人。可是这一次,我因为有事住不了一晚,奶奶问我,我说不住了,我说忙。奶奶听了,立即失望了下去。

 一路上,我是那么难过地离开。车一开出去我就后悔了,要知道奶奶这样失望,这样希望有人陪她住一晚,我就不走了。忙的事就往后推呗,再怎么,和奶奶相比,我有的是时间耗。可是已经说了,已经离开了,一路上哪怕内心再怎么难过也于事无补了。想着我离开以后,奶奶站在那里,站的不想站了,没意思了,又会拄着她的拐杖,颤巍巍地走回去。一个人躺在那个能睡下三四个人的大炕上,暂时也不脱衣服,不开灯。就那么躺着,也许一会就睡着了,也许暂时不会,因为我一回家,必定勾起奶奶许多的心事。想一会,也许就瞌睡了,就睡着了。但还是不会开灯,直到晚上到了,夜来了,真正到了睡觉的时间,奶奶又才会起来,上最后一趟厕所,把猫叫进来,脱衣服,睡觉。

如今,爷爷早已走了。我们也走了,去了城里。父母住在外面的平房里,虽说白天一切仍然在老房子里,因为父亲极为孝顺的。但是再怎么孝顺的儿女也无法代替因为年老而带来的那种孤单和凄凉。

 其实村中的许多事物就是这样老去,然后消失,然后不见的。比如十字路口那个涝池,以前没有自来水,最早也没有机井,人们需要在山泉挑水吃,而涝池的水用来蓄自然的雨水,洗衣服,给牲畜饮用。现在整个被垃圾塞满了里面,有烂酒瓶、旧鞋、石块、瓦片,却在盛夏时,上面开满了鲜艳的不知名的野花。过不了多久,我知道,连那野花也要消失不见的,因为秋天来了嘛。

最无法离开奶奶的恐怕就只有家里那只东游西荡的猫了,每天游够了,荡够了,就找奶奶要吃的。奶奶就把馍馍一点点掰碎放在它的碟子里,吃饱了,就倒头往炕角一睡,整个身子平展展的,好像只有它是不嫌弃奶奶的老一样。还有家里那只大黄狗,每晚蹲在老房子外面,那里也不去,似乎就认定了,只有这里才是真正的正尊的家,它始终遵守着护家守院地承诺。

东想西想,想了这么多。其实想的最多的是,下次回去,一定要陪奶奶住一晚。(原载《九龙》2016年第4)


       梁慧君,笔名鸟木月月,甘肃泾川人,2013年开始业余写作,有若干作品发表于《湖南文学》和一些报纸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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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编辑:二月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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